浙江，景宁。敕木山上，茶色青青。

　　置身于气候温润的南方大地，遇见茶树并不稀奇，但是遇见一株拥有千年树龄的老茶树，却需要格外的缘分。

　　这时候，惠明寺的大门敞开着。春风吹拂着天边的云朵，片片轻羽般浮动于屋瓦之上，使我恍惚觉得离天空和仙境很近。“惠明茶发祥地”几个大字，提示我已然进入了古老的传说之中。

　　在我有限的识见里，似乎每一种茶都携带着迷人的故事，馨香于世。然而当我穿过安详如熟睡的惠明寺，在幽寂的山谷中徐徐穿行，一种别样的禅意浸透了我的心怀。我隐隐约约地感知到，它是与众不同的。

　　事实上，惠明二字的组合，本身就充满了灵性。给人一种包含着仁爱、聪慧、温暖、澄明、洁净、柔和的宽阔想象。及至，我聆听到惠明茶的来历传说，更加印证了我初时的感受。

　　相传，唐大中年间，畲族老翁雷太祖带着四个儿子，从广东逃荒到江西，途中遇到惠明和尚，相处十分亲热。他们一路同行，到浙江后分手。雷太祖父子在景宁大赤坑的深山坞里搭茅棚居住，垦荒种地度日。几年后，他们被豪强赶下山，重新开始了流浪。在景宁鹤溪，雷太祖再次遇见惠明和尚。和尚同情雷氏父子的遭遇，就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寺院里，告知他们可以在惠明寺周围辟地种茶，劳作为生。

　　此后，茶在惠明寺周围渐成气候，并朝着外围不断扩散，作为畲民经营的主要茶种而遍及景宁乡野。

　　现在，一棵生长千年的老茶树就矗立在我眼前。它被人们称为“惠明茶王”，相传由惠明和尚亲手栽种，是我国已知最大的灌木茶树。树高约七米，树干有一百二十多个分枝，冠幅十余米，占地面积一百多平方米。春天的老茶树，愈发枝繁叶茂、郁郁葱葱，密密的新芽簇拥着，嫩得像初生的婴儿，仿佛千年的风霜雨雪于它只是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。听茶农说，这棵茶树每年都能产鲜茶叶一百余斤，出产的茶叶色泽温润，品质特异，还独有兰花或水果的香气。

　　千年沧桑洗礼，老茶树何以屹立不倒？我不禁产生了好奇。惠明茶王曾经的守护者蓝华庆说：“为了更好地保护这棵老茶树，我们家把茶厂搬迁到了离老茶树几十米远的地方。”蓝华庆对老茶树是有感情的，他常常回忆起小时候，奶奶让他摘茶叶的情景。在他心中，老茶树既是祖上留下的宝物，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。一转眼，蓝华庆老了，老茶树却依然壮硕如斯。

　　原来，一切皆缘于畲民们对生态环境的保护。景宁原本是一个山区县，山地占总面积九成以上。辗转于山林间迁徙安居的畲民们，更是深谙靠山吃山的道理。他们以拥抱大自然的赤诚姿态，保留了一流的生态环境，也与最古老的大灌木绿茶相互成就着彼此的美好。

　　的确，世间好茶，总离不开好山好水好空气的滋养。

　　海拔一千多米的敕木山，高接云霄，常年云雾缭绕、雨量充足。惠明寺附近，山势坐西北、朝东南，有着千年风障。山前小溪潺潺流淌，云雾从溪边缥缈而上，笼罩山腰。坐落其中的惠明茶园，常年受云雾雨露滋养。历经一千多年的传承和发展，今天的惠明茶，作为良好生态的结晶，更是成为全县的农业主导产业之一。

　　我来的时候尚早，未能遇上一年一度的茶王开采仪式。不过这时节，海拔相对较低的乌牛早已经开始采摘了。乌牛早，惠明茶的一种，算起来，应是老茶树数辈以后的孙子。蜿蜒的山路两旁，一垄垄茶树高低错落，盘旋而上，碧波起伏。放眼四望，满眼的新绿释放着盎然生机。一排排畲民穿梭其中，熟练地采摘着早茶嫩芽，装入背篓。

　　忽然，我听见歌声嘹亮响起：“茶树生在对面山，清明时节叶青青。郎提篮来娘提篓，提篮提篓摘茶青。”我知道，这是畲族人最爱唱的《摘茶歌》。畲族人民的生活离不开茶，历经数次迁徙，走到哪里，就将茶树种到哪里。正如畲谚中所言：“畲山无园不种茶”“园里无茶不成寮（屋），山上无茶不成村”。

　　只是有很多年，茶树并没有为畲民们带来相对宽裕的生活。一个在刀耕火种中生存下来的民族，依然困囿于大山，只是将茶当成日常所需，而不是经济作物。一度，全村人均年收入仅三千多元。实施乡村振兴以来，村民们发现茶叶市场欣欣向荣，看到了发展茶产业的希望。在当地政府的支持和引导下，很多人转行做起了茶农，惠明茶成了致富茶。

　　从前，敕木山村的茶叶种植面积只有几百亩，现在已经超过五千亩。村里还成立了敕木蓝氏茶叶专业合作社，为茶叶的加工和销售提供了许多便利。现在，很多有经验的茶农还带人带枝条，去往全国各地做技术顾问，将茶的馨香朝更广阔的天地散播。

　　我走到茶农中间，兴致勃勃地加入了采茶行列。只是速度慢不说，忙活了十几分钟，便感到胳膊酸胀。“谁知杯中沉浮叶，片片都是心血凝。”采茶是辛苦的，但采茶无疑又是喜悦的。一个叫蓝光菊的采茶工，刚刚背着满篓的新茶返回村里，便被从外地赶来的茶企老板团团围住。所有的辛劳，都化成了实实在在的收入。

　　春风翻动着叠叠的绿浪，一眼望不到边的茶园香气四溢。我捧着手中柔嫩的芽尖，想到一株古老的茶树，竟联结着景宁七万多亩的茶园，联结着畲族人幸福的新生活，胸中不禁舒出一口如兰之气。（钟杨 作者单位：江西省于都县纪委监委）